在即将登上权力巅峰的时候，她脚下立足的大地忽然崩塌

《发生了什么》(What Happened）是她对2016年选战的自白和交代。很多的人认为希拉里写《What Happened》的目的是将她的败选责任归咎于其他人，但通读完此书之后，我发现这本书大部分不是这个样子。

这本书拥有极强的希拉里特色。整体来说，全书语言相当平静，基本按照自己竞选时的谈话要点进行，甚至有些当时为了竞选写出的“金句”也再次回到本书。全书也大量引经据典，讲述自己内心波动的时候，就找自己书架上的某个散文或诗歌片段；在她需要证明自己的观点的时候，就引用大量调查数据。在《那些操蛋的电邮》（Those Damn Emails）一章中，她的语气咆哮起来（没办法，这个事情真的是太坑了），将“电邮门”描写成是一副政治闹剧，但是仍然使用大量数据（甚至是表格）证明媒体是如何因此忽略她的政策倡议，并最终令她败选。

希拉里虽然招人嫉恨，但又是一位重量级的选手，对手不得不怕。身为女性，在民主、共和两党的一堆男人间纵横捭阖，靠的是她长年政坛打拼出的沉稳、经验与知识。然而，全书读完，我却感觉到，这些让她立足的特质，却让她没能迈出通往胜利的最后一步。

全书第一部分《坚韧》（Preserverance）讲述的是她败选之后的痛苦，以及对刚刚开始竞选时候的回忆。第二部分《姐妹》（Sisterhood）起，希拉里开始对一系列问题进行了严肃的探讨。她探讨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人们认为她虚伪？

希拉里的结论是，别人认为她虚伪，恰恰是因为她不会演得真实。

她回忆了多段自己作为女性遭受外界不公正待遇的案例。比如在考取哈佛法学院的时候，她被告知“这里不需要更多女的了”，考试时被其他男同学嘲笑“为什么你不回家结婚？”，在比尔·克林顿连任阿肯萨州州长失败后，她听到自己先生败选的一个原因是她拒绝改姓（她当时还是希拉里·罗德汉姆，没有采用克林顿的姓）。为了她的丈夫，她最后选择了克林顿的姓氏。

这些内容，在她的第一本自传《亲历历史》（Living History）中都已经讲过。但是在这本书中，她强调了这种生活经历对她自我表达的限制。她是一位有野心，要独立的女人。政治家需要野心与独立精神，但作为女人，她一生中又因为表现出这种野心和独立而受到外界的伤害。这让她陷入了自我表达的窘境之中。“如果我们太强硬，我们就不招人喜欢。如果我们太软弱，我们就直接被主流淘汰。如果我们太努力，我们就忽略了家庭。如果我们家庭为先，那我们就不关心工作。如果我们有事业没孩子，那就是我们有问题；反过来也是。如果我们想要官升一级，我们野心太大……”

她继续写道。“我并不否认我的小心翼翼让人感觉看不到真正的我，让人们感觉‘这女人究竟在隐藏些什么？’我也很沮丧，我也从未想明白要如何解决。我也不确定这个是否能够解决。”

类似令人扼腕的情况，在全书不断出现：

为什么希拉里的政策看上去不够”进步派“？。她一直参与政策制定，让她更为了解任何一项法案都来之不易。与其推倒重来，不如修修补补，从内部完善。与伯尼·桑德斯总是提出很多宏大，无法达到的政策理想不同，她会先思考执行方面的问题，只会提出符合当前条件，可以执行的政策，最终达到同样的目的。而因为她的提出的政策太过执行层面，被人认为是墨守建制。

为什么希拉里没有宣传有益于中西部白人工人阶级的政策？她其实大量地中西部进行竞选活动，宣传自己的政策。但特朗普总是说出大量有争议性的内容，吸引了媒体的注意力。希拉里以为能为中西部白人工人阶级带来好处的政策能帮她争取选票，但后来发现，这些群体最后更买账那些煽动性的言论。

为什么民主党的政策没有帮助中西部白人工人阶级吗？因为民主党政策在传播时强调帮助穷人（其实也会包括这些人），中西部白人工人阶级认为这些政策都是在帮助少数族裔和不是他们的穷人，最终愈发愤怒。所以，尽管共和党提出的政策对这些人没有好处，但是这些人还是转投给共和党。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沉稳，在选总统时不再需要了。人们需要的是一个看上去很“真诚”的候选人。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踏踏实实的政策背景，在选总统时也不需要了。人们需要的是某个美好的框架，现阶段做不到也无所谓，饼大就行。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知识，选总统时也不需要了。只要能够帮助人们发泄愤怒，谎言就胜过真理。人们不再关注经验与事实，关心的是一家被谣传成让希拉里强奸幼童的披萨店（当然，这个店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她又无法改变自己的套路。那种近似虚伪的沉稳，太过可执行的政策，以及太多数据的辩论和宣传方式是她数十年以来养成的行为模式。她了解别人对她的憎恨，却又难以改变她的人设——何况换一种人设就会真的招人喜欢吗？她看到了愤怒的白人工人阶级，看到了一个会操纵媒体的特朗普和共和党，却限于自己的框架动弹不得。

当然，还有一种更为荒诞的解释是：这一切其实都不是希拉里的错。如果真的是FBI在10月28日公布重启电邮门调查导致整个局势变化，让很多人改投川普或者不投票呢？（很多研究结果都证明这一点）。如果真的是因为俄罗斯的信息战和黑客攻击让希拉里失去了很多投票呢？（这种报道越来越多。比如《纽约时报》曾经报道，俄国黑客让很多摇摆州已经注册了的选民最后都因为系统里没有自己无法投票，）如果希拉里是因为不可抗力失掉选举，而为了这次失败蒙受了大量冤屈呢？

“如果所有错都是我的，媒体也就不用思考自己都报道错了什么；共和党人认为普京干扰大选没有结果；民主党人也不用质问自己是不是什么想错了做错了。大家都可以该做什么做什么。”希拉里写到。

总之，她从众星捧月变成了被唾弃的对象。在即将登上权力巅峰的时候，她脚下立足的大地忽然崩塌，如此之深，她差点站不起来。